当真死了人,连溪芠反而未替那死者劳过心力,须知掖庭中一年下来,跑的丢的死的总是有不少。这次遇难的虽是个司彩,须得通报颢蓁,但她晓得下面办事若无人督促,过段时间也就淡忘了。眼下得计较的,是人既已死,纵不全为着自己,还多少需保一下棋巧安危,才最要紧。
至此便一不做二不休,她收下了这块骨头。
她也预计到素琴不会无缘无故帮她,果然没几日,她便来求自己,说她的老子娘在乌伤犯了事,要她救命。乌伤是她哥哥受封着作佐郎兼知县之地,连溪芠才明白此女缘何铤而走险。如今细想,却是被她算计了。她开始厌恶起这个宫婢,很想待事情过去后弃而除之。
可恨她动作太迟,竟招惹到了枭鸟,才叫郭颢蓁有机会查到自己身上。
连溪芠正自忍痛感叹,忽有人叩门而入。
连溪芠昏眼看去,只见是一女史端着汤药走近,她虚声虚气喝说:“不是吩咐了不许叨扰!暂放一边罢,本位过会儿再用。”
“这可使不得,若不能瞧着娘子喝完,奴婢没法回去交差。”那女子娇声应道。
溪芠觑眼细看,面前来得不是坤宁殿鸢姒是谁,也顾不得腹中难受,哆哆嗦嗦从床上爬起来问:“你来作甚?手里拿的什么?”
“娘子不记得了?”鸢姒摆出一副诧异模样道,“圣人口敕过,缢绞芫华,自选之。奴婢手中这壶是才煎好的芫华汁,味道辛辣,娘子若觉得呛不喜欢,还有白罗可用。”说完,又从屋外进来两个内侍,口中无言,眼中木讷,呆呆手捧一段落罗带,好似面前人死生不关他们的事。
连溪芠挣扎着后退,蜷缩到床脚,难以置信的看着鸢姒,只觉这女史面皮娇俏,但说起人命竟风轻云淡,好似寻常点茶一般。她想高呼报琼阁中其他人来救她,却腹上猛地一抽痛,使她刚张嘴却猛烈咳嗽起来。
鸢姒冷眼看着她,倒是觉得这平日里在坤宁殿里阿谀逢迎惯了的身影,若是没了,想必耳边也有些清冷。仅一夜未见,她已憔悴若斯,佝偻不堪,活像被主人抛弃的病狗,任她如何摇尾乞怜,也不会再有人要了。鸢姒终有些不忍,便开口劝道:“娘子,听闻芫华之毒若不能立时毙命,还要绞疼很久,不如自缢了吧,好歹快些。”
“你...胡诌些什么!”连溪芠扯着被角惊叫起来,“阎文应说了,官家还要本位养好身子,待来日替他兴旺添丁!”
鸢姒痴痴望着她,不懂她哪里来得期冀盼望,苦笑道:“圣人早料到娘子会这样说,已吩咐奴婢传话,圣人说娘子恶行,自己心里必然清楚,只消圣人一一道给官家听,没有能活命的理。圣人还要奴婢转一句经文给娘子:一切诸法,报应有二,种善者生善道,种恶者随恶道。圣人说,报应的时候到了,不该强求。”
“呸!”连溪芠朝她啐了一口,流着眼泪尖声道,“你这狗傍人势的蹇味儿混沌母虫!你分明是地狱里的母驴贱狗,却和我念这等腥臊佛号!看我求官家赐你几十几百个大耳刮子,瞧瞧谁先死!”骂到这儿,才想起来:“来人!来人!快去通报官家!”
她干吼了好几声,屋外却没有半个影子应呼而至。
人呢?溪芠怔怔望着窗纱,不敢相信。夕阳惨淡的余晖从薄绢渗入,染得屋里昏黄。她觉得视线愈来愈不清楚,毕竟平日早该竖起火烛,此刻却只能静静看着黑暗从窗棱下的角落开始,逐渐吞没她的身影。
“娘子只管安心上路,不用费口舌了,都知奴婢是奉圣人的命来,怎会还有人管闲事?”鸢姒不想让她再折腾下去,遂板起脸,对身后吩咐,“连婕妤迟迟不肯选,你们替她缢绞了罢。”
“你敢!”连溪芠被从那一丝哀怨的忘我中拽出来,捂着肚子从床上往下伸腿,一个没站稳,跌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