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那一天我没有出现在咖啡馆里,所有的事情是不是会变得不一样?沈曼筠大可不必陪着我颠沛流离,后来也就不会因我而不幸。而今时过境迁,窗外已是黑魆魆的一片,昔日的盛景不复存在。张玉成缓缓收回了目光,在他手里的半截香烟已经燃尽。而后他从胸袋里取出沈曼筠送的怀表,静坐在那里回忆着曾经。
旧式的怀表镜面上微微反光,在那雕有盾牌的表盖内侧,嵌着那张摄于殷国二十四仲秋的黑白照。其中的沈曼筠穿着湖蓝色的开襟衫,正在冲着镜头背后的丈夫微笑着。而在她怀里的女婴则戴着顶小小的酒红色贝雷帽,傻傻地盯着母亲那漂亮的睫毛。
然而,人间的极乐往往预示着悲惨的景象,正如生命之始便注定会走向凋亡。至于在那些阳光灿烂的日子里荡漾着的幸福与欢乐,终有一日亦将如落红般随着川流不息的河水逐渐远去。
次年大旱,北方多地灾情严峻。粮食的歉收使得物资的供应水平回至战时状态,而经济的萧条却导致国内的物价持续飞涨。饥馑与鼠疫同时在全国各省肆虐开来,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百姓因此而死去。面带饥色且衣衫褴褛的难民泛滥成灾,涂脂抹粉的娼妓在街头眉开眼笑地招徕着客人。而永津城内的百姓则人人自危,终日显得惶惶不安。
那是一个潮湿而闷热的夏夜,人力车的轮转声中却又掺杂着街上的叫卖声。庭前的紫阳花开得正盛,枝上的嘒唳终日不休。青色的爬山虎跟火红的三角梅在数层高的洋楼墙壁上交相缠络着,停在天井的左侧那辆崭新的黑色轿车却被前来探病的医生所开走。我则在沈曼筠的悉心照料下逐渐恢复了健康,而我们那个尚未抓周的女儿最终却在那场鼠疫中死去。在此期间,沈曼筠当年藏在行李箱里的那些金条日将减少,而我们的日子也开始变得拮据起来。
时间辗转来到殷国二十六年,这一年的天寒地冻刚刚开始。丰海广播电台在歌声中播放着来自天丰国的香烟广告之后,转而插播一则充斥着杂音的晚间快讯“下面是来自光荣社的报道,由于今年北方雪灾加剧,原定于本月中旬登计运往各省市的赈灾物资向后延期,还望诸位市民互相支照……”我坐在收音机的旁边放下了报纸,不动声色地向沈曼筠说“永津城里已经有人开始吃树皮了。我想去趟日和昌兑些银两,再到西西里镇买些过冬的粮食。”
那时,沈曼筠正坐在床沿上写着教案,昏黄的电灯映着她那瘦削的侧脸。自从去年家中光景不好之后,她便一直在西岭大学当教书的先生,赚取微薄的收入用以补贴家用。而后沈曼筠便取了藏在枕头底下的银票,上前将它塞进我的胸袋里,并且替我扽着衣角上的折痕,道“顺便买些针线回来。你那件羊毛衫有些破了,回头我给你改改。”
“曼筠啊,这些年让你跟我受苦了。”
“说的什么话,我几时怨过你来着?”沈曼筠略微昂着头,用明澈的眼睛望着我,不解其意地问道“你今儿个是怎么了?”然而我只是含情脉脉地端详着面前的妻子,而后在她的额上留下了个吻后,便径直往楼下走去,推开大门踏进凛冽的寒风里。
秘密组织罢工运动的陆少谦已被枪毙,血腥的照片刊登在先锋报上最为显眼的位置。他的半个身子趴在桌面上,英俊的侧脸浸在血泊之中。在其前额上方有个一指宽的血洞,那是子弹穿过时留下的痕迹。
而坐在他对面的那名男子则端起枪口,大半张脸庞笼罩在帽檐下的阴影里。我跟陆少谦的交情不深,故而心里谈不上感伤。既然选择了革命,便要做好随时为此牺牲的觉悟。这也是当年我为何没有答应他参加黑旗党的原因之一。然而真正令我感到脊背发寒的是,凶手用血迹在陆少谦的额头上留下的“v”字符。这是特别调查局里的特工通用的暗号,其背后的含义代表着计划有变,赶紧撤退。显然,在我们之间有人背叛了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