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形的铜香炉里白烟四逸,点在陶片上的沉香屑已然发黑。屋里没有亮灯,四周一片晦暝。
独孤烨意志消沉地坐在黄花梨木交椅里,默然回想着自己的从前,显得孤独而颓唐。
连日以来,鬼咒的折磨令他变得骨瘦形销,眼窝已然深陷起来。
门外的敲门声阻断了他的回忆,使得独孤烨回头喊她进来。而杨清妍则将那碗药汤放在案边,在她脸上始终挂着动人的笑容。
“烨哥哥,该吃药了。这药汤是滋补气血的,对你的身体大有裨益。”杨清妍从怀里掏出红绡来,替他擦拭着额头上的细汗。而后她将目光从独孤烨的身上移开,并且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吾闻城中长者所言,此地的红岩寺颇为灵验,成日都有数千虔诚的香客前往其山门,烨哥哥不若随我一道上山静养数日?”
可惜的是,他却始终坐在那儿一声不吭,空洞的两眼只是木然地盯着黯淡的星空。见此情形,杨清妍顿时睫毛微垂,眼底的热忱逐渐黯淡下去。而后她便施礼告辞,双手绞在一起别过身去。
这时,独孤烨忽而开口道:“你的手怎么了?”
“噢,没什么。”杨清妍下意识地捂住绑着白布条的手腕,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回答道:“方才在坊中准备药材的时候,不小心让刀给割伤了。妍儿并无大碍,烨哥哥无须介怀。”
“你这又是何苦呢?”
闻言后,杨清妍顿时神情微震,脸上的笑意忽而凝结起来。
独孤烨抬手从药汤上拂过,令那碗黑褐色的药汤登时红了起来。这哪儿又半分药汤的模样?分明是一碗温热而鲜红的人血!
“你以为这种障眼法能瞒过我吗?”他说,“在山洞里的时候,你本该杀死我的。”
“烨哥哥别说了,你的心里分明晓得,此事妍儿是办不到的。”杨清妍缓缓别过身来望他,微红的眼角顿时濡润了起来。
“若是我告诉你,我便是太辰国的昭信王兼左大将、进行第二次食日战争的罪魁祸首,你还会像现在这样犹豫不决吗?”
“什么?”
“你不是想知道,十三年前我到底去哪儿了吗?”独孤烨注视着对方的眼睛,继续说道:“当年,我跟母亲在灭门之祸中侥幸活了下来,便逃往太辰国隐姓埋名,过了许多年平凡的人生。
“后来,却在一场纷争中无心插柳柳成荫,得以在那里认祖归宗,从此易名独孤烨。我在乾照同南宫绘月成婚后,便迁往凛州理政练兵。
“而今我奉命讨伐南华国,率领三十余万暗妖骑攻占陇右跟北冥,犯下的罪孽简直是罄竹难书。然而,两国战事因我而起,亦必由我来终结。只要你现在拿剑杀了我,一切便会重新回到正轨。”
而后独孤烨心意一动,逍遥剑顿时飞出剑鞘。只见它平悬在杨清妍的面前,略微颤动着的剑刃发出阵阵轰鸣,似是因之而泣。
正所谓万物有灵,剑亦如此。
“这些事烨哥哥若是不说,妍儿自然也能猜中一二。那日在山洞外有匹紫背龙马卧雪长眠,妍儿便知道你就是那失踪多日的左大将。
“可是,哪怕你便是外界盛传着的妖族余孽,那又如何呢?”杨清妍忽而挥手推开剑刃,上前温存地搂着他的颈项,动情地回答道:“无论经历了多久,你始终都是我的烨哥哥啊。
“以前,无论妍儿闯了多大的祸,都是烨哥哥在默默守护着我。这一回,换妍儿来保护你好不好?这四海八荒里奇人异士众多,肯定有人能够救你。但凡有一线生机,我们都不能轻言放弃。”
听罢,独孤烨按着她的手背黯然落泪,忽而哀伤地笑了起来。
寒山深处岚气渐升,古刹在淡白的雾霭间时隐时现。点灯的僧侣在布满红柱的长廊上走动着,矗立在山间的塔楼覆有一指厚的积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