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却满不在乎地笑笑,“我会留下遗言,令人赠先生百金以作路资。”
能够如此满不在乎地谈论自己的身后事,若非是看透世事的老者,就只有心愿已了再无挂碍的出尘之人。
可春申君应当只有四十上下,正当是励精图治施展抱负的年岁,更不是看破红尘之人,如此说来就只能是天生的心性洒脱,倒是让人羡慕。
百金做路费确是奢侈了些,可老者却并无任何感谢言语,只将此事作为应当,点点头便重新又沉默了下去。
扶苏看得有趣,便出口问了一句“春申君与这位医师,似乎颇为熟稔。”
黄歇笑了笑,“是有些故旧的。”
春申君似乎不愿就此多提,曷却哼了一声,“老朽年轻时不顾法度,私掘坟墓,若非你出手搭救便早死了,哪是一句故旧便揭过的。”
掘坟?原来中医先辈们同样也不满足于只从书本理论上探寻医理,而是渴望从真正的人体结构入手,挖掘生命的奥义。
而肯为此付诸实践的曷,在不经意间竟是成了开路之人。
只不知为何到了后世,这样的探索精神就被压抑下去,又回到了局限于书本陈词中的境地去了。
其实这是扶苏无知了。
自战国以后,中国古代的医家们对于解剖尸体的行动其实一直都有在成系统地延续下来。
而到了宋代,《欧希范五脏图》与《存真图》的先后问世,更是标志着中医在解剖学上的顶峰,影响深远,远远领先当时还只以放血为一切疾病疗法的西医。
只可惜到了宋代以后,因为宋明理学的发展,进一步加强了对思想与人欲的禁锢,使得中医解剖学就此止步,一切科学技术的发展都让步于了理学道德。
“曷先生对我有续命之恩,若非先生,黄歇恐怕早已化为黄土,也算是报偿过了的。”
曷却撇了撇嘴,似乎并不认为救了黄歇一命就能抵得过自己的一条命,倒是看得扶苏深觉有趣。
阶级壁垒如此分明的现在,一个出身寒微的贱民(此时巫、医已分,故而医生的地位很低,只有贱民才会愿意做)竟然能够与一国封君侃侃而谈。
只能说是两人都是心性洒脱豁达,才能不顾身份,互相引为知己吧。
此事终于告一段落,扶苏这才提起了正事,“不知春申君来访,所为何事?”
黄歇放下了掩着口鼻的手,“为救公子性命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