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成为北胡大汗的那天起,陆冲就是一个真正的政治家了。
身为车舍里的少主,他可以恣意妄为,可以快意恩仇,当年对萧靖下手就像玩弄一只蚂蚁……因为天底下没什么需要他来负责的事,他只管随心所欲就是。
当上大汗后,一切就不同了。
他是北胡人的王者,要对整个族群负责。政治家看问题的视角和一个热血少年完全不同,理想中的生杀予夺只是一方面,他更要考虑的是王庭的利益。
旧王庭中仍然有人对汗帐的号令阳奉阴违,甚至干脆没有归附;要一统草原、万众归心至少需要两到三年的时间,在那之前车舍里本部决不能生乱,也不能和大瑞彻底撕破脸皮。
数百年来,北胡人和他们的祖先曾强盛过很多次,每一次都离不开中原的技术和物资。比起掳掠人口、大兴刀兵,走私才是和平时期最好的解决方案。纵观历史长河,大草原与中原王朝之间的走私从来就不曾断绝过,这便是明证。
一旦走私的渠道被切断,王庭的实力在短时间内必然会大幅下降,反对者们也会蠢蠢欲动。就算最后陆冲能通过各种手段挽回局面,也会耽误很长的时间,这对于他建立统治、实现心中抱负是极其不利的。
两相权衡之下,和萧靖的一点点私仇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根本就不算什么。
不过,陆冲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虽然他的眼中看不到杀意,但萧靖相信他只是暂时掩藏了情绪。至于刚才说的那番“祭旗”什么的话,百分之百是真的。
最关键的事情说开了,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有人端了酒上来,萧靖毫不客气地举杯说了声“饮胜”便将入口辛辣的烈酒一饮而尽。
到了草原就要入乡随俗,豪迈一点没有坏处。因为陆冲还是有怒而杀人的权利,萧靖也不敢在别人的地盘上太嘚瑟——表现出一副“最喜欢你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是找死,只有充满王霸之气的中二少年才会这么做。
酒喝过了,竟然还上了烤羊。萧靖很珍惜这正副使都没有的礼遇,一口肉一口酒的吃得怡然自得,仿佛是在自己家里。
“本汗对南朝的风土和人物一向是崇敬的。”陆冲朝萧靖举了下杯子,微笑道“依本汗看,大瑞的青年俊秀当首推萧兄。”
萧靖大笑两声后啃了一口肉,摆着油乎乎的手道“大汗谬赞了,萧某实在不敢当。大瑞的俊才何止万人,萧某不过是其中最不成器的一个,比起那些文采风流的名士来根本就不值一提。”
陆冲正色道“这话可不对。说到浮华虚夸、言之无物,这些人绝对是天下的翘楚。难道酸丁在笙歌曼舞间吟上几句软绵绵的歪诗就算是俊彦了?不见得吧!
徒有其表又只知醉生梦死之人,在本汗眼中不过是几具只会夸夸其谈的枯骨而已。所谓的英雄、名士,必须有胸怀天下之志,有万夫不当之勇抑或是神鬼莫测之能。进能开疆拓土,退能保境安民,虽无法化身为龙挥云布雨,却能在谈笑间纵横捭阖,做出人所不能之事。
萧兄虽然官职低微,却掌管着镜报。报上随便发条消息便能让天下人侧目,只要萧兄有心,就能左右一户商家和甚至一个家族的兴衰,更能在弹指间让平静的百姓变得群情汹汹。有了这样的力量,又是天下第一大豪门的女婿,难道还不能算是青年俊彦中的魁首么?
萧靖悄悄咽了下口水。
陆冲的话很对他的胃口,他自己每次批判那些腐儒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在这个问题上,两个人的观点是一致的。
如果陆冲不是北胡的大汗,不是无数惨案的制造者,不是对那近百兄弟下了毒手的乖戾嗜杀的罪魁祸首,萧靖感觉都可以和他斩鸡头烧黄纸拜个把子。
最了解你的果然是你的敌人,看来人家平时就没少下功夫。
只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