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性命彻底掌握在面前的年轻人手中,没有一丁点寰权的余地。就算是对方现在想刀到杀他,自己也只能把刀乖乖递上,再帮他找准最粗的那条血管——
就像现在这样。
耿精忠的手颤抖着,酒精麻痹了神经,让他判断不清面前绿玛瑙腰刀的确切距离,第一次伸手碰落了酒瓶,白瓷割伤他的手,第二次抓握掀倒了桌布,以至于满地狼藉。
但最终,绿玛瑙腰刀还是架在了包衣小厮的脖子上,刀刃软靠着就好像只是一场游戏。
“主子,我……我是……”
耿精忠眯着眼睛,似看非看,凝神于地上的绿石扇形笔砚。旁边被打碎瓷五彩人物瓶上的彩绘观音,也四分五裂地看着一切。
“你知道这把刀……的来历吗?”
耿精忠缓缓把刀抽走,绿玛瑙腰刀身闪烁着熠熠光辉,映照出一张鄙夷、刻薄、晦气的脸。那张脸既像他,又像别人,还像是世间一切令人讨厌的嘴脸,只消见过一次就终身难忘。
包衣小厮瑟瑟发抖,任凭耿精忠的脚踩在他头上,竭力想躺平融入地砖。
“那是顺治六年,我祖父因匿逃人,惧罪自缢于江西吉安,父王代领部众,随平南王尚可喜进征,一路攻克坚城要寨杀得人头滚滚,才换来袭爵的一丝希望。”
“而我依照惯例作为未来的世子留守京城,后被召入宫伴读,与宫中那个和我同年出生的皇帝作伴……”
说到这里,耿精忠把玩着手里的绿玛瑙腰刀,用极其怪异的语调说到,“你要知道,这可是多大的恩情福分呐!”
耿精忠不再说话,屋里的空气也随着酒气变得浑浊,包衣小厮瑟瑟发抖,呼吸甚至吹不动满地的尘土。
耿精忠眯着眼回忆着。
入宫那天,坐在皇位上的同龄孩子长着一张马脸,边上的太后拉长着脸,母子俩气氛凝重地良久不发一语,看着一个气势汹汹的戎装男子摔门而去。
顺治端详着自己半天,忽然说要自己做马骑。
打扮得体面得当的耿精忠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几名牛录章京按在了地上,他求助地看向旁边的太后,那位典型蒙古长相的女人却撇过头去,说了句该让孩子们玩去吧。
“父王既然给我‘精忠’之名,多年在外面建功立业,才有我今日的地位,这件事我从不敢忘。”
宫中伴读的那两年,耿精忠最常想过要怎么死。
吊死鬼张嘴吐舌、溺死鬼腹大如鼓、戮死鬼血流满地、摔死鬼折烂成泥,每当顺治在多尔衮处受到训斥,就会变着方法地折辱自己,逼自己当牛做马、伏低做小,乐此不疲。
耿精忠一直等到顺治八年耿继茂正式袭爵的时候,才换来了出宫归藩的资格。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能够出宫靠的不仅仅是天命,还有耿继茂在外犬马忠心地砍杀汉人。
“故而这把腰刀,乃是我离宫当日圣上所赠,殷殷勉励我精修为国,日后即便遭遇些许挫折也不足挂怀。”
马脸的顺治送他这把刀,是为了时刻警告他,当初的耿精忠没有勇气自杀,今后也只有被他杀的份,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份建州部落中流传的帝王心术,足以摧毁一个人的自尊,打造出一个唯有耿耿忠心的机器。
耿继茂接回长子的那一天,一句话都没说。他看着忽然沉默寡言、面色萎黄的孩子,只是招来亲兵心腹,当着耿精忠面说出“天子分身火耳”的大逆不道谶言,随后将十名亲卫赐给世子,终日护卫左右。
“今日见到了父王,他身体依旧健硕,旧疾也痊愈许多,当真令我欣慰。”
耿精忠露出了一抹笑意,反而藏住眼底的真意。
耿精忠怕死,却想不到自己的父亲,那个杀人如麻的屠夫也怕死,他如今拼命吃东西,汲取着一切对存活有用的养分,仿佛一切都只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