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二十年九月初,一辆安车疾行在去往安陆县城的驿道上。
马车涂着红黑相间的漆,彰显主人的地位,只是多年未换有些陈旧,一白一黑两匹马拖着车辕,每当车夫在空中甩响鞭子,它们就会加快步伐。
车舆中坐着的正是喜,尽管他此刻打扮得体、正襟危坐,但内心依然没从昨日的震惊中缓过来:令史乐告诉喜,旬月前,燕王喜派到咸阳的使者竟是刺客,公然在大殿上谋刺大王——这燕王竟与他同名。
乐道:“那燕国刺客隐藏颇深,听说当他拔出匕首时,群臣及卫士皆措手无策,好在大王勇武非凡,在大殿上拔出所负宝剑与刺客相斗,只数合便将刺客腿斩断,把他逼到殿柱,又一剑当场杀死。”
“不愧是大王!”
喜颇为庆幸,只言:“天佑秦国!”
虽然这次刺杀有惊无险,秦王无恙,但他已然动怒,决心让敌人伏尸百万!除了将刺客肢解示众外,秦王还立刻向燕国发兵。出了这么大的事,整个秦国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南郡也不例外,县令担心消息传出后,安陆有宵小趁机作乱,所以要求各署官员必须到位,以备不测,这才让乐来召回喜。
既然出了这么大的事,喜也顾不上守满三个月孝期了,他只希望能在父母坟冢前陪最后一晚,乐便先骑马回县城复命。次日一早,喜料理完家事,将妻儿托付给弟弟敢再照料几日,便也匆匆启程。
坐在剧烈晃动的车内,喜只觉得短暂的平静生活就此告终了,世界又变得颠簸动荡起来,喜不由得忧心起他的小弟遬来。
“原本遬只用去赵地戍守,可如今大王忽然发兵攻燕,赵地与燕国相邻,吾弟恐怕也难逃征战之苦。”
燕地可比赵地远了上千里,且据说冬日极其寒冷,遬的冬衣够穿么?他还能给两位兄长送回家书报平安么?喜只能祈求翁、妪在天之灵能够庇佑小弟。
好在极北的战争不会影响到安陆县,沿途经过几个村邑集市,从车窗望出去,仍是井井有条,黎庶熙攘交易,市吏端坐于市旗下,监督着所有人,擒拿那些混迹其中的小偷。郊野的云梦大泽也十分平静,鸥鹭成群,连鼍龙也懒洋洋地在岸边晒太阳……
云梦乡位于县南,距离县北的邑城颇有一段距离,骑马也得一日,乘车更要多花半天。喜让车夫开快些,争取天黑后抵达县城边的亭舍歇脚,明日一早入城。但老天却不让他如愿,下市(15点—17点)刚过,天上就下起了连绵骤雨,并且越来越大。岸边芭蕉林被雨点打得劈啪作响,鸥鹭振翅飞走,鼍龙爬回湖中,在车夫的恳求下,喜同意他去最近的亭舍避雨住宿。
这是一座名为“湖东”的小亭舍,远见桓表竖立,这是秦国亭部的标志,桓表顶上坐立着一只造型奇特的怪兽雕像,其状如狸,又似狗,任凭风吹雨打,侵蚀消磨,仍岿然不动。这是天狗,其状如狸而白首,其音如榴榴,秦人以天狗为御凶擒贼之兽。
桓表后便是笼罩在阴雨中的低矮建筑,车夫跑过去叩动门扉,里面传来一阵狗吠,随后响起一声咳嗽,伴随苍老的询问。
“谁人?”
车夫道:“过路遇雨,来此投宿!”
门过了好一会才打开一条缝,鬓角发白的“舍人”手里拎着一根棍子,探头往外看,他正要没好气地问来者是何身份,却猛地瞥眼看见停在门口的马车。
在等级分明的秦国,有资格乘车的都是得爵之人,再看车上那位撑着伞走下来的中年士人,他束冠深衣,唇上两撇矢状浓须,脚穿黑布履,看得出气度绝非一般黔首能比。等凑近了仔细一瞧,舍人脸上顿时堆满了笑:“这不是喜君么!”
喜过去多年每逢回家探亲,偶尔也会在这湖东亭住宿,再加上是县中不小的官,舍人当然知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