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煮好咯。”
过了段时间,何渭放下工具,揉了揉佝偻疏松的腰杆,嘎嘣嘎嘣的酥响,
“开锅前的火候最紧要,我亲手来弄。”
陈酒往旁边挪了挪屁股,顺手掏出不良簿,借着空当开始翻看。
刚翻了没几页,何渭掀开锅盖,一股裹挟着浓郁香气的腾腾热雾四下溢开,迎面扑向了脸颊。
陈酒本能向后一仰,手掌稍稍抖了抖,一页纸张脱离了不良簿,向火坑里飘去。
“糟了……”
陈酒目光一紧,探手就去抓,那张纸却先一步落在了一只布满皱纹的枯槁巴掌里。
“你就算不是读书人,也得爱惜文字啊。”
何渭吹着被火舌舔痛的手背,白了眼陈酒,将纸张递过去,同时顺目一瞥,突然轻咦一声,
“三妒津?”
陈酒接过纸页,看了看上面的字:
“城外有渡口,名三妒津。凡容貌俊秀者、身怀功名者、孝亲敬长者,渡河将半,便风波大作,倾覆渡船。死十数人,左近不敢往,立碑以禁之。阎帅数往,因其父母早亡,向无功名,相貌,皆无功而返。”
“你这哪儿寻的志怪册子?记载没头没尾,太过简陋。实际上啊,这三妒津,另有一段往事,我那时年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
陈酒等了一会儿,何渭却没有像昨天一样继续说下去,只是不停叹气怅然。
“何爷?”
“年纪大了,没人照顾,连碗都端不稳,好惨呐。”何渭摇头晃脑。
陈酒嘴角抽了抽,立即从锅里舀出满满一碗,将几块好肉堆在上头,递到何渭手里。
何渭吹了口热气,抿一小口,咂巴咂巴嘴,
“想听?”
“很想。”
陈酒点头。
“唉,陈年旧事,又是惨事,本不愿再提,谁让你求知若渴呢。”
何渭看样子也已经按捺不住,装模作样摇了摇头,便打开了话匣子。
“五十年前,额,也好像是四十年前,三妒津还不叫三妒津,只是个寻常渡口。”
“那时,渡口边上住着一户艄公,是个勤恳人,也是个老实人,数年往来摆渡,童叟无欺,攒下了一份好口碑,也攒下了一份小家业。凭着摆渡来的钱,置办了几亩薄田,日子倒也还过得去。”
“但老实人容易挨欺负,不是被人欺负,就是被老天欺负。艄公的第一个儿子秦大……”
顿了顿,
“是个丑人。”
“啊?”陈酒一时没太听明白。
“不是一般的丑。”
何渭吸溜了口汤汁,抹抹嘴巴,
“寻常人的丑相,嘴歪,眼斜,缺耳,塌鼻,断眉,占一个便是不幸,这秦大却占了四个。此等面目骇人非常,邻里间甚至有流言,说这是艄公上辈子犯了孽,报应到了子嗣上。”
“但艄公没有嫌弃这个儿子,甚至卖田供他上了私塾。”
“艄公爱子,秦大倒也有些头脑,学得不错。只可惜大唐选官注重官容,读书对于秦大而言是一条死路,艄公却言,此举不为做官,只为让孩子明事理,知是非。”
“秦大年长了几岁,终于明白自己做的是无用功,便开始冒犯塾师,撕书毁卷。他把才智用在诡辩上,塾师也无可奈何。”
“艄公欲管教,可每次一要责打,秦大便开始撒泼,说艄公前世造孽,报应却落在了他身上,终究无济于事。”
“等一下。”
陈酒举手打断,
“前世报应的言论,何来的?”
“讲究的因果轮回的,还有哪一家?”何渭反问,“我要是没记错,那时应该是武周朝,武周奉什么啊?”
“懂了。